导读:他的“症状”如果用心理诊断的标准来衡量,早就可以住院了。可是,咨询师凭借敏锐的洞察捕捉到重要的信息:只不过是“30岁的儿童”要长大……
他是由母亲带着走进我的咨询室的。母子俩在对面坐下,母亲挨着他很近。我看到他闪烁的眼神里充满焦虑,加上母亲满脸的愁苦,我感到一阵压力:这也许是一例不简单的案例。
他30岁,是一家物流公司的人事管理中层。母亲带他来咨询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了,试试心理咨询能不能救他。
落座之后,他开始倾诉自己的苦恼:
我五年来总把无关紧要的事与生存大事相联系,焦虑重重,无法安宁。
我有一次眼睛突然花了,就担心自己会失明,上医院检查正常。后来发现自己大腿有一个包,就担心自己会被截肢。生活中的小事似乎都能引发不良的联想:读完一本书我会联想到失去女朋友;手机铃声响起我会联系到自己失业;把领导要的表格填好我会联想到被领导批评……这样下去我怎么活啊?我曾经到省城的三家大医院就诊,并被诊断出“强迫观念”和“广泛性焦虑”服用了两年多抗焦虑药物并未好转。老师你说我还有救吗?
“听上去,你遇到很多令你烦恼的事情,情绪状态不大好。那你有没有请假休息什么的?”
“我不让他请假休息,他一定要保住这份工作。要是丢了工作,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工作了。”这是母亲插的话。
“我知道,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不能丢了工作,要是那样,我就没有希望了。”
“这些不舒服的感觉对你还有哪些影响呢?”
“我经常睡不好,吃饭也不香。工作起来紧张兮兮的,效率很低。整天老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可是我仔细观察他时,却发现他的脸色不像长期失眠的那样憔悴,反而有点红润,气色其实是不错的。表达起来也很流畅,思路十分清晰。
“你怎么看你现在的工作?”
“那些任务其实是很轻松的,我完全可以做。但是……”
“但是什么?”
“我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好,真是没用。”
此时,母亲端起水杯吹了一下,放在他手里“喝点水再说吧”说着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脑。他不情愿的接过水杯,放下。母亲再次端起“喝点吧,路上热,你口渴了。”他喝了一小口。
我发现母亲对待儿子的行为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于是将注意力转向母亲。
“阿姨,看来您很疼爱他呀。”
“是啊,我这个孩子让我操碎了心啊。”我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接着她向我详述从小到大如何呵护孩子的经历:我这小孩从小不会照顾自己,小时候我没让他干一点家务活,只要求他读好书就可以了。没有让他吃一点点的苦,什么事情都是我帮他做的。他也很争气,小时候学习很认真,从来没有跑出去玩,都在家里看书学习,成绩也很好。小学到初中都是名列前茅的,高中成绩也是中上,大学也考得不错,才有现在的好工作。这个工作得来也不容易啊,是我拖了很多亲友的关系才找到的啊。老师您说是不是决不能丢掉啊。唉,就是这孩子让人操心,整天发愁这个,担心那个,胡思乱想,又不知是什么病,治也治不好。唉!
“您有没有让他单独照顾过自己呢?”
“单独?他怎么独立啊?什么事都不会做,大学还好是考在省城,我就在大学城租了房子来照顾他,好不容易思念念完,现在总算工作了,我还要在他单位附近租房子照顾他呀。”母亲说这些时,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这样一来,他应对生活的能力的确是有待提高了。”
“就是啊。他从小都没有离开过我,真的让人操心啊。去年那次老家有事情,我回去了十天,他一个呆在省城,每天都要打十几个电话催我快点过来呢?唉。”
“那是你是什么感觉?”我转向低着头的年轻人。
“那是我一生中最辛苦的几天了。心里很恐慌。”
“如果儿子一直照顾不了自己,那你怎么办?”我转而问母亲。
“现在只能先治好他的病了,不然我怎么放心他呀?”母亲说这些时,我看见年轻人又一次低下头。
“老师发现你一直希望自己能独立照顾自己。嗯?”我轻声的问低头的他。
“是的,但是我……”他语塞。
“你一直不喜欢自己这样,但一直都无法让自己像自己希望的那样独立。”
“是的,我感到很难受。”
“妈妈一直这样陪你,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想她陪我,可是……”
“可是你有担心照顾不好自己,担心做错事情。”
“嗯,就是这样的。我每天都在担心自己做错事情。”
“这样一来,你的压力就好几方面了。我们来试着画一画好吗?”
我在一张A4纸的中央画个圈代表他,请他把自己的压力用小圈画在大圈的周围,并且给每个小圈标上各自的名称。很快,我跟他的母亲看到了他承受的压力。
这回明朗了。母亲知道了,孩子是长期过度溺爱的不良教育导致他一方面应对生活的能力低下另一方面对自己要求高;一方面自我评价极低,另一方面习惯于受呵护的生活;一方面希望自己能独立,另一方面发现自己不能或者不敢独立……来自对自身缺陷的自我评判,来自社会规范的要求和审视,来自心灵深处对未来和未知的恐慌,来自成长的渴望和迷茫,它们像一股股洪流在他的内心肆虐,30岁的他无力应对了。就像一个心理年龄和应对能力只有7岁的孩子去面对30男人要面对的生活一样,岂有不焦虑之理?这是问题的关键,他在妈妈的情况下,内心的依赖感和行为上的低能感就导致较高水平的焦虑。若能让他在独自面对生活的场景中获得一些成就感,或许可以提升自我评价和降低对母亲的依赖感。
母亲知道了,要想拯救这个年轻人,可以从自己的离开开始。让孩子翻阅母爱这座山,就是成长。
来访者也知道了,要想成长,也许应该从独自生活开始。直面生活的挑战,其实可以从最最简单的事情做起。
第一阶段的成长计划定为:在没有妈妈照顾的情况下生活三天。在咨询室里,我跟他将这三天有可能要做的事情都预演一遍:此快餐不用自己做饭,洗衣服不求彻底干净下次可以再洗,工作只要完成即可,不求做到最好……他表示有信心完成。还进行放松训练,他感到轻松了一些,并建议他每天练习两次,并有空时做些身体锻炼。每当心里有点难受的时候就给自己做放松。
第一次咨询,母子俩满怀信心的离开了。
一周后电话回访,其母回老家一周,他可以独立生活,每天上街吃快餐,衣服稍微洗洗不知干不干净,能坚持上班没有迟到。感到自己能照顾自己真好,痛苦程度大为降低,只是还时常体验到焦虑和压力。但经放松后可适应。从语气听,求助者似有经济方面的困难,在情绪可控的前提下,不打算继续咨询。
一个月后又来咨询了一次,巩固了之前的效果,母亲依然不用陪伴,可以独立生活,情绪比较平稳。
三个月后电话回访:他在出差途中接到电话,说最近情况较好,能较好的完成工作任务,睡眠状况有所改善,情绪也比较平稳了,但偶尔还为与同事交往的问题伤脑筋,觉得别人总是很强的,自己很弱,无法真正潇洒的跟大家交流。我跟他说,在你需要我帮助的时候,还可以来找我。
咨询反思: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案例,医院的诊断并没有错误,因为医学模式是以诊断标准为准绳的,根据诊断给药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医院门诊的时间较紧,医生没有太多时间来聆听和收集成长经历方面的资料,所以遗漏了重要的信息,使求助者的痛苦得以迁延。而在这个案例的咨询中,咨询师大胆跳出“对症下药”的思路,成功的绕过“强迫”“广泛性焦虑”等吓人的障碍(有时来访者是被这些名称吓到的),抓住求助者成长的关键因素,引导求助者直面生活的挑战,并教给求助者相应的应对策略,再辅以一些行为训练的方法,是求助者在现实面前实现了成长。
但是,求助者的心灵成长现状也不是令人乐观的。他由于经济和时间的问题无法完成一个系列化的咨询,外部行为上有了很大的进步,但内心焦虑的根源(人格因素)并未得到更好的成长,以后还有可能在人际交往和生活压力面前出现这样那样的波动或困惑。这也是目前业界共同困惑的一种现状:求助者满足与一两次咨询的效果,以为这就是心理咨询的全部效果了。看来还需要同仁加倍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