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者被这些教义所激发,他们被教导要讲真话,这种努力造就了一切。使得人们不是被动地去学习或重复他用心读到的东西。阅读有着一定的规范,仅关注文本本身是十分危险的:虽然文本总是一样的,但它一定存在着什么不同。
在弗洛依德那儿,我们发现了引导他清醒笔头的规范,就主观而言,必须面对他所尝试挖掘的社会氛围能提供良好微环境的挑战,解读弗洛依德时会重揭旧疤,因保证讲稿的公正而借用的意识形态的东西和让人昏昏欲睡。在介绍庄子时,华生(Burton Watson)讲到:“实际上,所有古代中国的哲学家均提出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人是如何在这个充满着痛苦、混乱和荒谬的世界上生存下来的?”已经过去了21个世纪,问题依旧,而且还变本加厉了。
弗洛依德的文本并非担任奶妈的角色、或类似于让你好起来的安慰话语、或指导人们如何获得幸福和内心平衡的册子。它以警世的面目让我们正视在我们内心深处存在着的无法企及的东西,而这正是构成我们文明与缺憾的来源,人们会认为,它是无法战胜的,因此对此不存在着奢望!应该这样讲,弗洛依德是一名对进化理念、它的恰当性提出质疑的思想家,在他所处的资本主义时代,获得幸福的概念在于不断汲取知识,而这被弗洛依德认为也属一种幻想。然而,在弗洛依德最具悲观色彩的摩下隐藏着乐观主义:对幻想的公开指责有着它的意义,即重组生命动力—死亡驱力的基础, 建立防止其漫延的堤坝。认识与性驱力相关的行为并将其无法遏止的能量所可能带来的破坏倾向加以替换。
我们因此必须将解读弗洛依德的方法也运用于对其他圣者教导的学习中去,这并非命令,而是成为欲在这个世界上积极生活的人的一种责任。我们必须直接地解读该人,而非是通过听别人讲来了解其人,要在理解其概念时透过沉重的意识形态方面的偏见及怀疑倾向达到对一个学派而非对某个人的思想恰当理解。
如果可能,最好用德文阅读,如果不成,我们必须仔细地查看翻译,逐字逐句地找寻隐藏或隐含在他所说的话外在动机下的意义。很不幸,这种“第二层解读”方法常不为人所接受(译者因此就具有至高无上的责任,必须能够吃透弗洛依德的想法,并表达出德语中的不能言表的东西,而非将弗洛依德原本建立的教义变成一种新语言下的讲义。就适用于所有弗洛依德译者的规则而言,采取规范翻译语言的方式,可保留其发现的新奇性并广为大家所接受。
西班牙语、汉语以及挪威语均会涉及到类似问题,倘若此,人们接受新概念的程度如何:译者的工作并非只是达到将文本译出,让人看得懂,而是要运用他自己的语言,使用新的词语和新的概念可以以一种新的方式使真理得到恰当表达。阅读弗洛依德的原作及译作为两种解读弗洛依德的方式,这并非浪费时间。相反,发现那些翻译中的意图甚至遗漏常使我们能更好地理解原作。翻译弗洛依德然后阅读一门本不属于自己母语的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挑战。我真的很想知道有哪些问题在将弗洛依德著作译成汉语时经常出现。如中文中对 “灵魂”、“心灵”“情绪”及“精神”是否各有其词("psyche", "soul", "mind" and "spirit"),它们的含义是一样的吗?
我已经讲过,解读弗洛依德是无穷尽的,现在我想补充一下,每一种被翻译过来的语言均会产生众多的读者群,因此也会产生大量的新的解读理解。这即是说,我将以不胆怯、不怕在逆境中遭人诋毁和可能会导致您们在听讲中带来的误解的态度而对我以前所讲的一切负责,我现在将证明,关于来自于弗洛依德那个年代、离他去世至今也已经有60年之久的弗洛依德的读物,其数量并不大,屈指可数。实际上,所有时代的解读者以及所有的语言只产生了四类读物,仅四种而已。我可以(如果您们同意我的观点,那就成为我们可以)一一道来,并对之加以详细说明。将其著作不确定的解释分为四类。请准许我打个比方:当一名植物学家进入森林时,他不会因繁复的物种而昏头转向,他会很快地采取分类的原则将无数的植物变成可囊括一切的几类。这便使无序变成了有序。
我说过,四类读物,就只四类,现在让我来对其加以说明,向大家展示通过它们如何“产生”了弗洛依德,即是说,不断地修正和重新组织,形成了今天21世纪的模样。在此我并非想暗示,仅从这四组之一中选择出来的材料为有缺陷的,材料的组织是通过这里和那儿的片言只语拼凑而成。事实上的四类为1)生物性读物;2)心理类读物;3)社会性读物和4)基于语言学的读物。
我想说,每一种读物具有暂时性,也许它就没有机会出现,但从内在逻辑上来讲,每一种均是可能存在并具有相互的联系性。在弗洛依德观点的某处,一定可以找到对它们的注解。它们是丰富而可信的。有人讲,可能有对存在于文本中导致不同解释产生的相悖之处被忽略,换句话讲,除了暂时性和可能性外,这些读物曾经或迄今仍十分有用。它们可能不会出现。然而,我必须指出:“弗洛依德”作为一个客体,并不等于所有读物的总和。“折衷主义”在冠以“每个人都有对真理的共享权,全部的真理就存在于在他们之间”的错误观点之下并无存在的余地。提出异议则是使思想熠熠生辉的添加剂,它能使我们看到一个观点从逻辑上发展的痕迹,而非停留在机械的反证上。我此次报告的初衷在于强调在弗洛依德思想体系中的复杂性产生于不同的读物。故我不接受“折衷主义”,我也不接受教条主义,那是通过否定矛盾来证明既往观点的模式。有人想提倡中立化,但也不可能,因为,每个读物的个体都隐含着不同的对潜意识的理解,因此也代表着精神分析实践中以不同的方式去理解的目的和含义,这并非只属于不重要的理论问题,而是理解和传递精神分析精髓的关键所在。临床经验为一种授教的方式,为一精神分析师的培训机构,它始于对弗洛依德理论的阅读。
我今天当然不能对你们讲一堂完整的精神分析课,用少于“四”来对弗洛依德概念加以阐释,看每一组是如何在这四组内组织起来的。所以,我限定自己只从一般意义上向您们呈现每一组读物的特征,我们从生物性读物开始。
有三条途径指引我们理解阅读弗洛依德读物时的生物性。首先,弗洛依德的英译错误可能完全颠倒了弗洛依德的原义,虽然,我们承认,这些译作得到了弗洛依德本人的认可。精通语言作为翻译的高手有约翰 里维尔及詹姆斯,阿力可克斯 斯垂彻(John Riviere, James,Alix Strachey)。弗洛依德在很早时就从实际角度出发提出了“驱力”(drive)的概念,译者们选择了“本能”(instinct)一词,这就违背了弗洛依德的初衷,他很谨慎地使用这一字眼。在德语中本能是指为维系生命的延续所固定下来的、具有遗传生物特征的普遍行为,它可以见于大量的物种中。由于今天的时间限制,我不能发挥以进一步阐明这二者之间的差异,我想强调“驱力”是精神分析中至关重要的名词,它代表着一切,而本能却无此功能。如果我们接受了翻译上的误导,将“驱力”与本能混为一团,精神分析就将被视为是本能生命的一门科学,涉及到与遗传相关的行为调节,无异于所有人类物种的一般概念,属于人类伦理学的一种,为将男人、女人视为个体来了解的学问,它反映了对个体的强调,但并不能代表一般性。本能的注释要是变成精神分析的要点,其结果为,梅朗丽学派就以此为据,认为新生儿在早期有着独立于其早期家庭及社会环境之外的丰富的“本能”(而非驱力)。那些与婴儿世界中客体相关的攻击性、防御和报复的想象就是本能活动的明证。人们假设精神分析师的结构化理念可以通过发现天生于孩子游戏中的想象生活来澄清和解释这些天生的幻想。幸运的是,今天,精神分析师们已经注意到了在标准译本中出现的这一错误,并(从语源及概念上)开始使用正确的词“驱力”。
第二条生物性可采用植物学的比喻“成熟”来理解。人类的器官成长并成熟,通过了由小变大的发育阶段,,如神经纤维开始出现髓鞘化,本能结构开始对其加以完善,这与树、水果无二,春华秋实,高级结构(大脑)最后控制低级结构。有时驱使发育的动力过早建立导致发育停止,在病理情况下也有退行到早期阶段的情形发生。对这类“疾病”的治疗于是就侧重在克服其发育的停滞上,理想的发育应该是在有力比多的“生殖期”终止。这一早期所建立的信念被视为一种信条,被认为是“正确”的东西,就“发育”的概念来讲,那些“错误”的东西如孩子气、生殖前的或不成熟的。
第三条生物性为与翻译有关,我已经提到过“情绪”(mind)一词在德语中缺如(在法语中也缺如)。弗洛依德常在涉及到与“精神”有关时多少本能地提到“灵魂”、“心灵”的字眼, 在其他文本中,我们发现“思维”、“理解”及“意识”等是用来描述精神活动的认知词语。所有这些术语在译成英文时均变成了“情绪”,但翻译不可能白璧无瑕,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灵-肉”问题,在历史上,对此问题有着不同的答案(一个“假性”精神分析问题):二元论、唯物论、唯心论、简化论、平行理论、自然发生理论及交互作用理论等。精神分析与这些存在于经典哲学中的问题无关。然而,就当今已获成就的学院派结果而言,“智能”被诠释为我们从大脑活动中获得的知识,我们梦想一个将“灵魂”减缩为神经生物化的时代的来临,也许人们可以接受弗洛依德对灵魂的探索行为,因其发现在那时尚属新鲜,弗洛依德只不过是一个不具经验的先驱而已,而这些在“灵与肉”之间的关系迟早会被弄清楚。但10年前由弗郎克.苏罗威(Frank Sulloway)所写的一本广为流传的书中,有文题为:弗洛依德,情绪的生物学家。从语源上对此进一步加以澄清,弗洛依德或拉康,二者均未用过“情绪(mind)”的字眼,弗洛依德最接近对此的描述用语为“灵魂结构”,他将此用以对不同的定位描述,但强调坚持它与大脑的各功能区毫无干系,弗洛依德学派的解剖学属于与身体不同部分的语义表象相关的解剖学。充满着情欲的弗洛依德所指躯体与大脑的神经支配和功能区大相径庭,后者则与不同脏器功能:感觉、运动及自我调节有关。弗洛依德的解剖学可拿裁缝来打比,也许比生物学家更合适些。如一只手仅代表一种主观臆像,而非涉及相应的神经支配或大脑投射后的神经支配。弗洛依德所指的躯体与economy of jouissance有关,而与器官自我平衡功能无关。
第二类为心理性的:追根到底,它与生物性的差别不大,特别在于它保留了“成熟”的用语。必须承认,并且拿以往按此理解的情况来看还获得了优势,那就是孩子们并未按内在动力法则去发育,而是从与这世界的关系出发,特别与那些在世界上获得优势地位的客体“人”发展关系,于是产生了“客体关系”理论。“适应”社会环境,主要是家庭,并逐渐发展和完善“防御机制”,使得主观上能够处理焦虑。这些过程是心理性的,它在自我协调下运作。此方面的心理学开拓性著作由弗洛依德的女儿安娜.弗洛依德于1936年写就《自我及其防御机制》,该书受到了弗洛依德的赞赏。此书为“自我心理学“的产生提供了畅途。在美国,心理学大获成功,此现象为受到二战影响的大批欧洲精神分析师逃至美国寻求庇护的结果。适应性的发育机制和社会成功的标准作为精神分析有效的证据被建立并形成典型的“美国的生活方式”。为达到适应的目的,精神分析师有必要在其治疗室里向那些以往有强大自我的、屈从于本我、驱力(长时间官方翻译为“本能”)以及为人所忽略的破坏性死亡驱力的要求的病人来证明自己。治疗的功能为克服阻抗,在后期让被分析者与治疗师认同。分析师除了聆听仰躺在沙发上的病人的讲述外,还须训练其生活的认识,向他展现如何达到最佳的方式,最佳的终结为对社会的理想化。
“自我心理学”在50年代占了主导地位,那些以潜意识为主要主张的人却对之提出了强烈的抨击,认为这些观点在弗洛依德的著作中俯拾即是,是拾人牙慧之作。那些人是那些承认他们认识到人类的末日的精神分析师,而自我则代表着能抵抗、击退并压制这一过程的因素 ([1932]1933, New Introductory Lectures on Psychoanalysis, 31st Lecture)。由于对自我的功能上发生了相左的意见,弗洛依德与他设定的接班人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对弗洛依德而言,自我只是服饰于三个主人下的奴隶:屈从于本我的驱力、听唤于超我及受制于外界现实。而与之相反,自我心理学家们则视自我为一自主性的主体,它能够对内外的世界加以把握。
但自我心理学在弗洛依德的读物中远没有达到其终结点,在60年代,有人提出,倾听病人不应该只是将其视为局部的理解,而应从整体的角度出发,为包括自我、本我和超我的、经组织后以关系现实呈现在人们面前的统一的整体,给予的名词为“自身”(self)。这正是弗洛依德在发现潜意识时总是强调的,人类实际上是分裂的,是一个残疾。弗洛依德向我们呈现了人类存在不连续性的证据,但他却从一开始就指责自身的概念会引人入歧途,而一直拒绝“精神性人格”或“自身”的概念。而正是在反对这一概念中他创立了所有教义。
“自身心理学”的支持者们(Kohut, Kernberg, etc.)对他们发展出精神分析新的理念的事实当仁不让,他们发展的一些计划使弗洛依德的一些概念成为陈迹。他们坚持:对自身的促进可使人成功地能够面对在病理条件下出现的问题。在以前,这些条件下产生的问题被描述为神经症、性倒错和精神病。现在,则以边缘性、自恋性、饮食障碍等“人格障碍来描述,这显然为适合时代而产生的新的病理学。
第三类为社会性的:这一类读物强调文化及个体愿望的冲突整合以及个体对社会所提出的要求加以满足所起的作用。对持这一观点的学者来讲,发育的锲机来自于社会生活中所燃起的火花,任何已经存在的社会的功能在于将个体整合到自己的网络中去。人们必须达到完全的认同,这样他们才能获得安全的位置。他们必须掌握他们文化中占主导的文化知识以达到维持自尊的程度。这类观点很难在弗洛依德的著作中找到,精神分析在此方面的著作也不够多。除此外,有些精神分析师过于努力,于是出现了两派社会学的读物:“左翼“及”右翼“学派。